醉酒狂歌梦月明

问琴弦遥祝了几程
就用这无名一曲诺此生

【关山北望】柒 || 凤鸣祁山

建兴十二年,在休整了三年后,汉军精锐十万再出祁山。

与前两次不同的是,这次大军旗号不是“诸葛”,而是一个大写的“汉”字,在汉军大旗旁边,在旌旗招展辉映下,“刘”字大旗格外显目。

川中百姓在道路两旁目送着大军驶出成都,纷纷奔走相告:

“往年都是丞相大军,今日怎的不见了丞相旗号?”

“你没看见刘字大旗吗?如今西川境内,还有谁的旗号是刘呢?”

两位老者拄着拐杖站在道路两旁。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数着指头细细算着什么。

“王老头,你在数什么呢?”

“我呀......在数这过去几年了......十二年了啊,那时候先帝的旗号何人不晓啊,先帝恩泽两川,后又率兵伐吴......自章武三年后,就再也没见过刘字大旗了......“

“是啊,汉旗旁边换成了诸葛大旗,十年了都没改过。如今怎的又见刘字大旗了......真是恍如隔世啊。”


朝中大臣对此次御驾亲征众说纷纭,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,一时间争论不休。

最后是在一次朝会上,诸葛亮出列,力排众议支持陛下御驾亲征。

出征那日,诸葛亮与众文武在成都城外,与刘公嗣践行。


“朝中之事,朕已安排停当,相父在府中好生调养,不可再劳累了。朕昨日看瞻儿实在可爱,眉目间已有男儿的气概,日后定能成大器,为朕和相父分忧。”

刘公嗣举起诸葛亮递来的酒杯,一饮而尽。

诸葛亮气色不是尚佳,但精神一如往常,谈笑自若。


“老臣五十有四,瞻儿还小,陛下体恤臣年事已高,故而御驾亲征,此去一定要万分小心。臣在成都为陛下足食足兵,近日研究的连弩和木牛流马已投入制作,不日即可完工,届时臣命姜维带着这些器具运往前线,以助陛下一臂之力!“


初春的风还带着几分寒意,诸葛亮与刘公嗣两人离了众人,站在远处眺望着远方。

诸葛亮忍不住低咳了起来,扭过身去,羽扇轻掩口鼻。

刘公嗣看在眼里,有些心疼。眼光无意中看到诸葛亮宽大的衣服,才过去三年相父又瘦了一圈啊......


他本想将眼睛看向别处,却又看到诸葛亮眼角的深深的鱼尾纹;眼光一转,又瞥见诸葛亮鬓间的花白......


刘公嗣清楚地记得,第二次北伐出征时,诸葛亮也是站在这里,接受着刘公嗣的践行。那时的他,头发中只是隐约有白发,身形笔直。而今日,刘公嗣才蓦然惊觉,他的相父不到四年的时间竟已苍老至此。


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原因,刘公嗣一时间觉得诸葛亮站在这里,身形有些佝偻了。

若不是眼神还是那般明睿似有流光闪过,诸葛亮整个状态何止五十多岁呢。

“相父还戏谑自己不老呢,你可有过一点点关心过自己的身体?”刘公嗣关心道。


“臣才过半百,哪里老了?先帝五十五岁还在亲自上阵攻打西川,更何况臣养尊处优被陛下留在成都,远离了沙场,身体自然会好的。”


“先帝六十尚能持双股剑,身体健朗,可是相父你的身体状况呢....”

刘公嗣突然有些伤感,史书上的诸葛亮正是在他五十四岁的这年病逝的。


此次御驾亲征,与其说是他筹谋已久的出征,但他内心只有自己知道,更深的原因是要逆天而搏,他是断断不能让五十四岁的诸葛亮出祁山的。

因为他刘公嗣知道,如果继续让诸葛亮出征,那么前面等着诸葛亮的,是历史的必然结局。


五丈原的秋风太冷,足以将相父淹没。


于是,他与诸葛亮商议决定,由他完成此次北伐任务,那就是打通前往洛阳的关隘,然后进军洛阳。

......

可是......

他看着诸葛亮如今的身体情况,还是有些担忧。如果历史的车轮真的能在这一年改变,那么后面又会发生什么呢?

刘公嗣不知道。他对自己能否攻取洛阳和长安,这点很有信心。

他对自己的命运丝毫不上心,至于能不能回到大唐继续他的贞观之治,他也无所谓。

但是,诸葛亮的最终的结局呢?


诸葛亮看着陷入沉思的刘公嗣,莞尔一笑。

“还请陛下放心,放手大胆去搏。”


“相父,别的朕就不嘱咐了,你可一定要保重,千事万事都没你身体重要。朕一定会凯旋,就是担心......呸呸呸。”


“陛下怎么突然话多了?”诸葛亮看着刘公嗣拉着他的手不放,哑然失笑。


然后,诸葛亮收敛住笑容,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天子。他明白陛下的担忧,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。此刻出征在即,他只想让他的君主放心北伐,所以许了一个缥缈的诺。

“老臣虽然不即先帝那时身体硬朗,但自会珍重,臣还要与陛下一起踏上洛阳城头,与陛下把酒言欢共贺大汉一统呢。”


刘公嗣与诸葛亮都不能预知未来,但是听到诸葛亮认真的许下这个诺言,刘公嗣心里安稳了不少。


“诚如此言,那真是朕梦寐以求的了......”

“老臣不会食言,定会恭迎陛下凯旋。”

......


刘公嗣大军首战告捷,将司马懿逼退至渭水北岸下寨。

刘公嗣在营中,看着墙上的地图,“五丈原”三个字映入眼帘。

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战。

......

上方谷火海之中,刘公嗣看着抱头鼠窜的司马懿父子,朗声大笑。

司马懿父子虽然从火海中逃出,但依然落尽了刘公嗣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之中。

乱箭齐发,逃出的魏军无一生还。


......

诸葛亮在刘公嗣北伐的这段时间里,并没有闲着。

虽说蒋琬费祎等人已经替诸葛亮完成了所有政务,但他还是不放心要每天再阅一遍。除此之外,粮草一事由他亲自督办,断不容一点失误。


姜维每日伴随诸葛亮,学着操练八阵已经有模有样,诸葛亮对这个年轻的将军青睐有加。自从不用亲自奔赴前线,诸葛亮开始着手撰写书册。除了八阵,诸葛亮开始将他的兵法、阵法,乃至一些治国韬略纷纷记录下来,并时常叫姜维在一旁研墨,一边写一边与他探讨些军事政事问题。


姜维自是高兴坏了。他看丞相有空著书并把所撰书册传于自己,能得诸葛亮亲自指点,姜维深感兴奋,并逐渐觉得自己责任重大,立誓要认真研习,好好将这些战册和治国政策发扬光大。



建兴十二年冬至,捷报像雪花般送至成都。

诸葛亮是双手颤抖着读完最后一份战报的。

那份战报非常简略,只有一行字:

司马懿父子亡于五丈原,收缴魏军十五万。


诸葛亮读罢不觉泪水满面,拉着姜维要出去喝酒。

姜维原先是不肯,但看诸葛亮身体以无大碍,再加上陛下出征捷报频传,确实值得庆祝一番。

师徒两人就这么趁着夜色,也没叫管家侍从陪着,出了相府找了一家小馆子用晚膳。

直到菜肴端上桌,姜维发现这菜品不似往日吃的川菜那般红彤彤的。


见姜维发愣,诸葛亮笑言道,“这是襄阳菜,亮也多年不曾吃过家乡菜了。”

“丞相今日拉维来这家用膳,莫不是丞相想念故里了?”


是啊,襄阳,隆中,快三十年了,当年一走了之,不曾想竟未再回去过。隆中田亩是否已经荒芜?


“陛下近日夺得渭南,来日就可逼近长安了......然后挥师东出,洛阳.....早晚为囊中之物。最后就是江东了......”


“到了王师平定天下之日,丞相还愁回不到故乡么?”

“亮没什么愁的,真希望那一日早点到来,我也好早日回归故里,继续做那垄亩民。”


姜维放下筷子,问道,“说起故里,丞相最早生活的不应该是琅琊阳都么?怎么丞相只说要回襄阳?”

言语间,诸葛亮已然饮了两杯酒,然后慢慢放下酒杯,说道,“话虽如此,可亮对襄阳有着更大的情愫。”


“为何?”

“故人相识于此地,怎会忘却。”

“丞相可是指的早年的那些谈天论地故友?”

“不止。”

诸葛亮望着窗外的大雪,借着三分酒意,故人的影子浮现在脑海。


可是这些年故人未曾入梦,只有他自己时不时会想起那些往事。

隆中的草庐,新野县,还有永安的白帝城。

如果时间允许,诸葛亮希望能够再走一遍。想必那时的天下全是大汉的江山了吧......


饭毕,诸葛亮在姜维的搀扶下走出这家小馆子,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、路不拾遗的一派繁荣景象,两人心里暖洋洋的。


诸葛亮伸出手,一朵硕大的雪花落在指尖,久久不融化。

“来年一定是个丰收之年,我大汉的每条街巷都将是如此繁荣景象。”

姜维看着自己手尖的雪花,落之即化,正好奇为何诸葛亮手上的雪花能停留如此之久。


忽见风雪甚急,赶忙上来帮诸葛亮拍落肩上的雪花,扶着他往车轿走去。

无意中碰到诸葛亮的手,姜维被激地一哆嗦,忙握住诸葛亮繁荣的手,想把自己的温度传过去。


可这双手只摸到了骨头,顺着诸葛亮的手腕向上模摸去,姜维硬是被一把骨头硌地生疼。姜维这才想起,方才自己只顾着吃,而丞相的碗筷里那小半碗米饭到最后才下去,菜肴更是没夹几次。


诸葛亮回头轻轻一笑,“人老了,饭量不似年轻人这般好,伯约勿忧。我们回去吧。”


......

建兴十二年就这么过去了,平静地仿佛冬夜的大雪一般悄无声息。

建兴十三年春天伊始,刘公嗣传来消息,说要按照之前的部署进行下一步了。

信中未曾言明下一步进军计划,但是诸葛亮心知肚明。

姜维站在一旁,目光随着他手中的扇柄轻轻沿着地图看去,直到诸葛亮最后稳稳地指着一个地方。


子午谷。

刘公嗣行前与诸葛亮秘密谋划过此次出兵规划。现在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。

子午谷之谋放在诸葛亮一出祁山之时尚不成熟,而此次刘公嗣已打的魏军后退至潼关据守,战况已不可同日而语。


大好时机,出奇兵制胜。

刘公嗣信中未言让哪位大将出子午谷,言外之意让诸葛亮自行定夺。待诸葛亮这边派兵出子午谷,刘公嗣那边东出先行占据地理优势,一攻一卫,可保子午谷之谋成功。


......

当刘公嗣发现魏延的大旗在子午谷北口出现时,他不曾想到,诸葛亮在后面随即也抵达了。

不怪他没发现,因为诸葛亮带来的十万兵马并没有打“诸葛”旗号,就连大军出汉中之时,所有人都以为这支军队是魏延统领的,而丞相依然在成都府中高坐。


诸葛亮以魏延做先锋,自己亲自压阵,以最快速度出子午谷与刘公嗣汇合。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,命姜维与费祎坐镇成都,处理朝中大事。然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再次来到北伐前线。


......

君臣二人相会于祁山大寨。


春天的祁山鸟语花香,刘公嗣与诸葛亮一人一骑,驻马在军营外面的山坡上。

长安离此处不到百里了,君臣二人站在山头似乎都能望到繁华的长安城。


诸葛亮转头望着一身黄金铠甲的刘公嗣,只见刘公嗣站在阳光下,盔甲烨烨生辉,举手投足间俨然是那个人年轻时的样子。


“相父在出神?”刘公嗣注意到诸葛亮的目光。


那目光中有着欣慰,也充满着父亲般的慈爱......再仔细看去,那眼神中竟逐渐流露出一丝不舍。

是不舍时光竟这般留不住,亦或是不舍这年轻的皇帝就这样踏上了他的征途。


“多少次午夜梦回,亮曾梦到与先帝共赴沙场,收复中原。每次梦醒,方才发觉那终究是遥不可及的梦,先帝在时,亮一直在后方足食足兵。”


诸葛亮多想回到二十年前,与他的主公并肩驰骋于军营沙场。


时光无情,故人逝去也有十五年了。


“朕与相父,恰似当年的先帝与先生。”刘公嗣说道。

诸葛亮一恍神,遂听懂了刘公嗣的意思。

然后君臣二人,相视一笑。

刘公嗣替诸葛亮披上了一件外衣,“相父等着,不出五年朕就能克复中原然后扫平江东!”


诸葛亮眼中含泪,冲刘公嗣莞尔一笑,“臣会尽力等那天的到来。我大汉的将士,还有那些地下的亡灵,都期盼一统的那天!”


“朕看相父身体还算硬朗,何故出此言?”


“臣失言,还望陛下勿以臣为念,待到天下太平之日,还请陛下恩准臣回隆中,颐养天年。陛下可不要食言啊。”


“朕定兑现此诺。也望相父还记得今日与朕所说的,到时候助朕颁布治国法典。朕深知,治国之才,无人能出相父左右。”


......

三个月后,刘公嗣大军攻下长安。

安排好守城大将后,刘公嗣与诸葛亮班师回朝。


从诸葛亮奔赴子午谷到班师回朝,历时不到五月,刘公嗣速战速决,本想继续东出,但想到诸葛亮已出征在外快半年了,担心身体有恙,遂决定暂时率军回成都,待下次再亲征。


班师南下的路上,途径渭河南岸。

诸葛亮问身边侍从,此乃何地。


“五丈原。”还未等侍从答复,刘公嗣在一旁说道。

诸葛亮抬头看了一眼,心下不解为何陛下能脱口而出这个地名。


......五丈原......

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悸压的诸葛亮有点头晕,于是他在刘公嗣的搀扶下,从马车上走下来,想出来透透气。


望着眼前平缓东流的渭河,诸葛亮只觉得此情此景似乎在哪里见过。


他未曾来过此处,但冥冥之中似是有神灵在召唤他,说此处,他原是来过的。

诸葛亮问刘公嗣,为何感觉此处如此熟悉。


刘公嗣默然道,“此地原为一人命定的归宿。”


“何人?”


“......不知。”


“那为何陛下言语间,好似是对这人非常熟悉?”


“故人罢了,太久远的故人了。本是与朕阴阳相隔数百年的古人。”


“古人?”


“对,朕自记事起,就对他的故事熟捻于心,所以说,每每提及此人,朕都觉得是故人。”


“这位故人是个怎样的人?”


“他对于朕而言,就像是商君之于秦王,先帝之于相父。虽然古往今来,人终有一别,但朕定会铭记于心。

不仅朕会记得,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,都会记得他。”


“听陛下之言,这位古人定是位社稷之臣。比伊尹周公如何?”


“呵,在朕看来,周公伊尹等人比不过他。

哪怕是从后世穿越回来的人,除了极个别的,给他牵马都不配。”


“陛下怕是夸大了吧。此古人要是知道陛下如此称赞他,他会含笑九泉的。”

“非也,并不是朕谬赞。此人当得起后世所有称颂。至于他是否含笑九泉,朕不知道,朕只希望能有幸与他同生在一个朝代。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

能在他的光芒下,踮起脚瞥见一二,可谓人生幸事。”


......

君臣二人站在五丈原上,看着远去的渭水,久久不离去。


长安已定,下一步就是洛阳了。


在离开五丈原之前,诸葛亮最后自言自语道:


“莫道征途路漫漫,当效江水去不还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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